凤池看了一会子天色,便向立青问道:“你觉得我们这样困守在山上,还有什么出头之日吗?”这句话,问得立青心里一动,想了一想道:“那自然是没有什么出头之日的。但是我们上山的时候,也就看准了这里是一条绝路,我们是为了气节而来,并非是为了出路而来。既是困守在山上,有死而已,别的还说什么?”凤池听了这话,这就连连点了两点头,因道:“你到底是我的儿子。但是你有一个廪生父亲,教你读了七八年孔孟之书。这山上的练勇,却不是廪生的儿子,又没念过七八年书的。这死字只能望之于你我,不能望之于他们。我刚才听了你说,朱家伯母那种哭音,显然是带了一种怨恨之声。以朱子老那样道义高尚的人,也不能化及妻孥,别家的妻孥,更是可想。山里粮食充足的话,守山那已是艰难的事。现在山上已经到了吃麦麸野草的时候,那还能够支持多少日?这是其一。再说到长毛,他们浩浩荡荡东下以后,料着官兵是抵敌不住的。他们在山下骂阵,说是天王已经在南京建都,起初我是不肯信。但是看到他们从容围着我们这寨子三四个月之久,并没有官兵在他们后面来剿办,那显然是东南半壁,没有官兵过问了。这次石达开带了大兵由东向西来,前几天这山下就有了消息,而且军容很盛地,由山下经过。我想着,长毛果然要盘驻南京,他必定要固守武汉。武汉不守,官兵由上流向下进攻,那是成语说的建瓴之势。现在石达开西去,必定是下得这着棋,既然下了这着棋。那洪秀全已经盘踞南京的话,绝不能假。形势是这样,我们向后看去,怎样能杀出一条血路来呢?”立青道:“我们原来的意思,自然是想得一个机会,有兵来救我们,最近一个月以来,都觉得我们没有这个指望了。大家全都想定了,迟早是一死,就等着死吧。山上的粮食,现在虽是干净了,但是树皮草根,总还可以吃两个月。等到树皮草根也吃完了,我想在山上的练勇都想到非冲下山不可的了。那个时候,做儿子的,先不要命,愿意带了他们,舍死忘生地下山去冲杀一次。什么是舍生忘死,简直就是去送死。因为我想着,古来田横义士五百,他们一个个自尽,显然很是壮烈,但是不值得,只是白送了五百条命。儿子的意思,是要到最后一天,也不能白死,总要和长毛拼一拼,我们死一个,一定要他死两个。尤其是汪孟刚父子两个,忘恩负义。到今日,他们竟是和我父子两个作对。我要捉到了他们,先把他们数问一阵,然后亲自动手,把他们的头割了下来,祭我们由山上死的这些练勇的亡魂。”凤池听说,只淡淡地笑道:“孩子话!”立青道:“儿子自然是见识浅,只能见到这里为止,也只能说出这一点道理来,爹一定还有比这好的计划。”凤池道:“你所说的话,也就是我以前谈到过的,守山的下策。我以为这条下策,那是以前的话,现在不行了。死节不屈,是士大夫之流所不能坦然行之的。你倒以为,来自田间的练勇能够像五百义士爽爽快快去自尽吗?”立青默然了一会,才道:“这也是实情。不过不自尽的话,到了吃尽树皮草根的时候,他们将何以处之呢?”凤池道:“这个你何须同他们发愁?死的反面是什么,你想一想就明白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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